围棋界90后“大网红”柯洁:“最像棋士的棋士”

­　　（原标题：“天赐给中国围棋的领军人物” 柯洁：半路杀出的“轻狂骚年”）

­　　2016年12月14日，柯洁在第三届“百灵杯”世界围棋公开赛五番棋决赛中。

­　　“我看见自己吹吹牛能带动关注，看见收视率因为我涨得空前绝后的，看到当年古力都没有达到如今的热度，我还是开心的。感觉自己还是蛮厉害的。有赞助商赞助不愁吃喝，整个市场也能向好。”

­　　“柯洁就是天赐给中国围棋的领军人物。”张大勇觉得，柯洁兼具了聂卫平的霸气格局和马晓春的聪明细腻，是“最像棋士的棋士”。

­　　在2017年到来前半小时，柯洁发微博称：“昨夜辗转反侧，不想竟一夜难眠，人类数千年的实战演练进化，计算机却告诉我们人类全是错的。我觉得，甚至没有一个人沾到围棋真理的边。但是我想说，从现在开始，我们棋手将会结合计算机，迈进全新的领域达到全新的境界。新的风暴即将来袭，我将尽我所有的智慧终极一战！”

­　　新年伊始，一位“身份不明”的神秘棋手“Master”在围棋界爆红。

­　　“Master”自2016年底先后登陆中国国内两大围棋网站，接连击败日韩围棋高手，取得49连胜。人们开始将击败“Master”的希望寄托在中国棋手柯洁九段身上。

­　　2017年1月3日晚，柯洁与“Master”的对决在腾讯围棋对弈平台上演，最终柯洁中盘投子认负，“Master”取得50连胜。随后，“Master”又战胜了中国棋手范廷钰、黄云嵩等人，截至1月4日下午，它取得了53胜1平0负（1平是由于陈耀烨掉线系统判和棋）的不败战绩。

­　　柯洁虽然失败了，但他却是当今“中国围棋第一人”。柯洁1997年出生于浙江丽水。不到20岁的他，已经获得了四个世界冠军，仅次于古力的八个。更重要的是，身为一名90后，柯洁率真、自信，不会讲场面话，常有石破天惊的言论。像“下出了满意的棋”这种在棋界习以为常的话，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柯洁的话语体系里。“我的传奇，在我的呼吸停止之前，永不停止”，才是他的正确打开方式。

­　　有人欣赏他，叫他“柯洁大帝”；也有人看不惯他，说他是“小国心态”。但至少，在天天和围棋新闻打交道的《体坛周报》棋牌首席记者谢锐以及多位频繁接触围棋手的人士看来，柯洁不仅独一无二，甚至可说是上天赐给中国围棋的礼物。

­　　所以，柯洁到底是谁？

­　　围棋界的大网红

­　　一切始于那场举世瞩目的人机大战。2016年3月，AlphaGo（阿尔法狗）在人机大战中对阵韩国棋手、世界棋坛十四冠王李世石。

­　　在《围棋天地》首席编辑张大勇看来，谷歌从运作人机大战的第一步起就无懈可击。它深谙棋界规律，放弃了上一个时代的王者十七冠王李昌镐，选择了当下第一人李世石为对手。

­　　只不过，谷歌通天神算也未料到，在与精心挑选的李世石于2015年秋季签约后，后者会在2016年1月的第二届梦百合杯决赛中，以2比8惨败于他们从未注意过的一个人——年仅19岁的柯洁。“这是人机大战的唯一瑕疵。”张大勇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原本谷歌是冲着人类棋坛世界第一而去，不曾想世界第一在赛前跌了个跟头。

­　　人机大战进行中时，3月9日16点30分，柯洁在微博上说：“就算阿法狗战胜了李世石，但它赢不了我。”此话一出，他的微博粉丝从1万飞速涨到了25万。到如今，柯洁已经堪称围棋界的大网红，粉丝数325万，甚至远远超过了聂卫平（234万）、常昊（34万）、古力（5万）这些知名的老前辈。

­　　说话直接，在柯洁很小的时候就已流露出来。2004年，丽水围棋好手郑一兵成为柯洁的启蒙老师。在他的印象中，“柯洁如果能赢其他小孩子，他会直接说出来，给人感觉不留面子。”

­　　第一次相见，郑一兵强烈地感到对面7岁孩子的好胜心。那是2004年的一个夜晚，柯洁的妈妈带着他来到郑一兵处“面试”。照例先走一盘棋，郑一兵让11个子，毫无意外，柯洁输了。柯洁立刻要求“再来一盘”，又输，他拉着桌角不肯走，最后是被妈妈生拉硬拽才离开。

­　　“一般小孩子输了就是一脸不高兴，而他没有，他的表情就好像坚信自己一定能赢我。”郑一兵说。

­　　仅一个多星期后，柯洁就琢磨出打赢郑一兵的方法。此后，每隔一到两星期，柯洁就能令郑一兵少让一个子，到2005年柯洁离开家乡丽水去北京道场求学时，郑一兵只需让柯洁三个子。而一般的学生，每减一个子，大约需要三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。在郑一兵看来，柯洁对棋艺的超高悟性，在他的教棋生涯中绝无仅有。

­　　此后，柯洁在围棋上开启一路开挂模式。10岁，拿到第一个全国冠军；2008年，在中国围棋职业段位赛中成功晋级，年仅11岁即成为职业棋手。此后多次问鼎全国冠军。

­　　2015年可能是柯洁迄今为止最耀眼的一年。1月14日，未满18岁的柯洁在第二届百灵杯世界公开赛决赛第五局战胜邱峻，这是柯洁首次夺得世界冠军奖杯。同年12月，柯洁在第20届三星车险杯世界大师赛决赛中直落两局击败时越，成为中国90后棋手首位双冠王。仅仅一个月后，他又拿下梦百合杯的王冠。2016年12月，柯洁又夺下三星杯冠军，顺理成章地成为“四冠王”。

­　　一直到2016年7月18日，世界职业围棋排名网站GoRatings公布最新世界排名，AlphaGo成为新的世界第一以前，柯洁已经连续24个月雄踞榜首。

­　　只是轻狂？

­　　许多人对柯洁轻视李世石的狂言不以为然。毕竟，李世石拿过十四个世界冠军，后辈柯洁彼时仅有三个世界冠军在手。

­　　《体坛周报》记者谢锐对柯洁的话表示理解，“那场比赛（人机大战）对围棋界而言是致命的打击，柯洁是在鼓舞士气。”

­　　对代表着人类智慧堡垒的围棋帝国而言，人机大战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，在李世石最终不敌AlphaGo之后，人类似乎预感到自己正走向即将被人工智能攻克的陌路。幸而，“在沦陷之前，它塑造了柯洁，为人类围棋留下最后的尊严。”张大勇在他与柯洁合作撰写的《梦战》一书中这样写道。这本有关第二届梦百合杯细解的书籍即将问世，名字是柯洁亲自取的。

­　　柯洁的个性时常表露出来。2015年11月，在合肥举行的第二届梦百合杯世界围棋公开赛上，李世石与柯洁打入决赛。柯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：“决赛夺冠的概率如果是一百成的话，他有五成。另外我想说，传奇是时候落幕了。”

­　　《围棋天地》首席编辑张大勇说，听到这话，李世石想必是懵的，“他应该从没听过中国棋手会这样对他说话。”李世石后来回应道，“怎么也得等到了二十几岁再称王吧？现在他太年轻了，不是吗？”

­　　一些棋迷表示反感，“印象中如此没有礼貌的话，只会由小国心态的棋手说出来。”也有网友点赞，称这是90后的风格：“聂卫平时代，感谢国家，感谢人民的信任和支持；常昊时代，对手很强，向对手学习一盘，平常心；古力时代，双方都有机会，努力争取，我会尽力的。柯洁时代，我觉得自己棒棒哒！”

­　　后来，柯洁的这番言论甚至被湖北省高三学生语文测试卷列为作文题目，在学生中间掀起对狂傲鲜明个性的探讨。

­　　柯洁的爸爸柯国凡和妻子担心，网上的过度关注会给儿子造成压力，“有时也劝柯洁说话小心，但他一直认为，围棋的圈子太小了，说些吸引眼球的话，可以让更多人关注围棋。”

­　　柯父的解释，确实与柯洁此前对媒体所表达的意思一致——“我看见自己吹吹牛能带动关注，看见收视率因为我涨得空前绝后的，看到当年古力都没有达到如今的热度，我还是开心的。感觉自己还是蛮厉害的。有赞助商赞助不愁吃喝，整个市场也能向好。”

­　　与年龄不相符的自觉

­　　谢锐向南方周末记者道出了柯洁叫板李世石的另一个隐情。

­　　2015年11月，梦百合杯半决赛在合肥举行，承办方庐阳区花费20万组织赛事。据谢锐说，该区的一位领导在头天晚上举行的开幕式上，希望邀请参赛选手出席。

­　　当晚，世界冠军李世石一直未露面。在活动结束后回酒店的路上，大家谈起此事，柯洁表现出了对这种行为的不以为然。与柯洁同坐一车的谢锐记得，“他说，人家（主办方）花了那么多钱办比赛，结果你（李世石）连面都不露。”

­　　柯洁与李世石进行决赛期间，一个小细节令张大勇至今记忆尤深。在柯洁输掉的第四局比赛中，赛后复盘，李世石难掩喜悦，而坐在对面的柯洁一言不发，没有经过仔细复盘便迅速起身离去。张大勇说，柯洁的行为在当时有点失礼。

­　　在谢锐看来，这或许是柯洁向李世石“叫板”的原因之一。“你去梳理柯洁的公开言论，就会发现，他的一些大胆言论是针对一些特定人物、特定事情来说，而不是不分场合的胡言乱语。”在谢锐眼里，私下里的柯洁，是谦逊甚至有些羞涩的少年，而不是舆论说的狂傲，“而且，他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正义感和责任感。”

­　　在即将过去的一年里，柯洁做的两件事最为公众所知。

­　　一是柯洁在微博上牵头为家乡丽水发动募捐。9月28日，丽水发生山体滑坡，柯洁得知后发微博表示将在北京举办一次公益指导棋募捐活动，中国围棋协会随后加入，组织另外七名世界围棋冠军一同参与募捐活动。

­　　二是柯洁在微博上为自己和其他棋手讨薪。他在12月13日凌晨的微博中写道：“2014年大连上方地产围棋队至今拖欠朴廷桓50万人民币，拖欠我30万。芈昱廷应该也有10万左右。”

­　　柯洁的父亲柯国凡提到，所谓的欠薪，是当年大连上方集团为邀请棋手参赛，开出胜率奖金的条件。柯洁在围甲联赛中胜率，换算为奖金是三十多万，但这只是口头约定。

­　　“制度的不规范导致没有白纸黑字，全因为我们相信赞助商的为人——那就是不会拖欠棋手的工钱。吃了哑巴亏后我发现棋手们还是太善良单纯，希望尽快完善制度。”柯洁在网上透露，并表达围甲联赛必须有白纸黑字合同的期望。

­　　背后折射的是围棋界一直是“买方市场”的积弊——棋手是弱势群体，赞助商才是强势方。这个有话直说的“无知少年”一点都不无知。“没有棋手敢说，我站出来说一定会受到很多的压力与阻力，但我还是想为了我们单纯可爱的棋手尽力争取一下。”柯洁在微博中说道。

­　　柯洁父亲对媒体透露，压力的确接踵而至，“有要他撤微博的，说私下解决”，柯洁没有同意，并公开承诺，若能拿到拖欠的奖金，将拿出部分来做公益。

­　　谢锐还发现，柯洁有某种同年龄棋手不具备的自觉。有一次，一家游戏网站准备发布一款新游戏，通过谢锐找到柯洁，希望柯洁帮忙转发一则微博，报酬是6位数。柯洁拒绝了，“他就认为这东西对小孩有负面影响，他不能为它代言。”谢锐说。

­　　2016年，对柯洁而言无疑是动荡起伏的。百灵杯1∶3败给对手，春兰杯再度失利。和年初的风光无限对比，反差极大，谢锐甚至觉得，“柯洁的脸上能嗅出点沧桑的味道了。”

­　　最后的12月，是他的魔鬼赛场，不是在下棋的现场，就是去下棋的路上。

­　　12月8日下午，在韩国高阳三星杯决赛中击败柁嘉熹后，柯洁立刻飞回北京。当晚去机场接他的张大勇说，由于次日早晨便要赶往日本，家又离机场远，柯洁只得在机场旁找酒店住下。

­　　12月22日，柯洁在江苏淮安春兰杯半决赛现场，败给韩国排名第七的棋手朴永训。这是柯洁在2016年度的最后一场国际赛事。柯洁的老相识谢锐也在现场，他看得出，“柯洁非常难过”。当天傍晚6点，柯洁发了一条微博，称“对自己真的很失望”。

­　　柯洁显然对自己有极高的要求。事实上，在2016年12月，除去奔波在路上的时间，柯洁平均两天下一盘棋，胜率达到80%，单就围甲联赛来看，则达到超八成胜率，18胜4败。

­　　“柯洁就是天赐给中国围棋的领军人物。”张大勇觉得，柯洁兼具了聂卫平的霸气格局和马晓春的聪明细腻，是“最像棋士的棋士”。棋界就像武林，重新确立的霸主往往与前任截然相反。李昌镐棋风平淡、失误极少，到了李世石，则长于力量，出其不意给对手致命一击。

­　　然而，围棋界的竞争似乎永无止境，如今对柯洁更大的挑战是人工智能。2016年12月29日，一个名为“Master”的网络棋手横空出世，到2017年1月4日下午，短短7天之内，“Master”在多家网络围棋平台连续挑落54名世界围棋高手。

­　　许多人猜测，“Master”就是阿尔法狗的化身，部分棋手对此也深信不疑。由于阿尔法狗的“深度学习”是建立在“学习”大量现有对局棋谱的基础上，“学习”的对象水平越高，阿尔法狗的提高就越快。一个合理的猜测是，“Master”与人类顶尖高手对弈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棋力。

­　　果不其然，1月4日晚间，“Master”账号突然宣布自己就是阿尔法狗，代替其执子的就是阿尔法狗团队中的黄士杰博士。

­　　对于柯洁来说，已经将计算机视为自己最大的对手了。在2017年新年到来前半小时，柯洁发微博称：“昨夜辗转反侧，不想竟一夜难眠，人类数千年的实战演练进化，计算机却告诉我们人类全是错的。我觉得，甚至没有一个人沾到围棋真理的边。但是我想说，从现在开始，我们棋手将会结合计算机，迈进全新的领域达到全新的境界。新的风暴即将来袭，我将尽我所有的智慧终极一战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