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基层法官5年流失348人 收入还不高难晋升
北京基层法官 5年流失348人
有的法官甚至日均结案3.23件,承担大量行政性事务,缺乏晋升通道,收入还不高
闽南网3月11日讯 崔俊杰是北京远郊区县法院的一名法官,去年想到中国政法大学读博士。他在法院工作3年,未满5年服务期,按规定只能“被辞退”。崔俊杰明白,这多少有点壮士断腕的悲凉滋味。
他只是离职法官中的一员。基层法官辞职人数在逐渐上涨。
2014年北京两会上说,从2008年至2012年,北京市法院招录2053名法官,流失了348个。流失法官主要集中在基层法院,而且骨干比例增加,流失速度加剧。流失的法官年龄大部分处于28至35岁之间,多为高学历、骨干法官。
法官理应是社会最优秀的群体之一,而一些人正纷纷离开这个外人看来无限风光的行业。也许,离职后所做的选择,可些许折射出法官们内心的真实想法。
基层法官收入低 让他们更愿做律师
从法院离职的法官,选择学术道路的并不太多。崔俊杰所在的班级,除了他自己外只有3位离职法官。
女法官冯迎去了企业。2012年,她离开了工作3年的北京市西城区法院,到一家大型国企担任法务,收入比以前增加了2~3倍。对于冯迎来说,跳槽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收入。这位北大毕业的姑娘在法院转正后的收入是每月4000元,交完房租所剩无几。
2004年,北京法院法官实行“阳光工资”改革,将以前除基本工资以外的收入,如补贴、津贴之类都纳入工资范畴统一核算。至此,所有法官的工资都是透明的:一般法官的月收入到手四五千元,每个级别的津贴只相差几十元。
“即使升到一个较高的职位,收入差别也不大。”冯迎说。当了3年法官,崔俊杰每月到手收入4700元左右。
在工作两年时,冯迎就曾有过离职的想法。和崔俊杰一样,因为未到5年服务期,她如果想离开,就只能“被辞退”。冯迎又坚持了一年,直到2012年10月,还是离开了法院。
与冯迎相比,北京市某中级法院法官曹北(化名)两年前离职跳槽去律所的举动,在别人眼里多少有些突兀。毕竟,曹北是该中院结案量最好的几名法官之一,且已是业务骨干。《法官法》还规定,法官自法院离任二年内,不得以律师身份担任诉讼代理人或者辩护人。曹北只能暂时做一些幕后工作,律师事务所依然给他开出了40万元的年薪。
曹北来自河北农村,父母辛辛苦苦才供出一个博士生。他的想法是,如果继续呆在法院,每月收入只有5000元左右,很难在北京买房。“养家糊口是很现实的问题,没钱就无从谈尊严。”曹北说。
曹北所在的中院,离职者大多是男性,因为“男人养家的压力大”。但女法官也有逐年增多的趋势。曹北的同事,现在仍然在任的法官李初(化名)则表示:“去年曹北回来过一次,车也换了,开一辆宝马,请所有同事吃了一顿两三千元的饭,眼都不眨。
有大量行政事务 还会受到各种干预
对于崔俊杰来说,当法官能够实现自己的职业理想,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离职的决定。
崔俊杰所在的派出法庭位于北京燕山深处,距离市区120余公里,辖区400多个自然村、5万多人口。崔俊杰在这里担任法官时,只能每周回城里一次。为了赶上早班车,必须早上5点钟起床。
在派出法庭工作的法官们经常要进行巡回审判。大多数法官需要深入农村及交通不便的偏远地区,就地立案、就地开庭、当庭调解、当庭结案。刚来不久,崔俊杰就被派到“柏油路尽头”的道德坑村办案。
法庭管辖面积太大,随便去一个地方开车来回至少两小时。崔俊杰说:“我们法庭的法官每年有200件左右的案子需要审理。城区的法官不跑路,但案子超多,有的一年甚至要审理1000件案子。”
工作压力并不是崔俊杰离职的主要原因。“这是个可以锻炼人的地方,有过下乡的体验,对国情、社情、政情了解感悟会很深。”真正动摇他内心最后防线的,是基层法官这份工作让他缺乏荣誉感。
“农村的老百姓不讲法,有时为自己的利益而制造假案。如果你作出对他们不利的判决,他们还会陷害你,会不断上访。”崔俊杰说,“高院要求对案件递进式化解,案子在上访后倒回基层法院,即使化解不了也要反复处理,加上大量的行政性事务、宣传性事务,被弄得疲惫不堪。”
李初说,群众信访不信法,法官每天除了办案外,还有来自各方的干预,不仅心理压力加大,工作也加重了,“即使一个案件完结,如果有上访,上级还会要求你对此案作出说明。一些案件,已经不能单纯依据事实来作出审理了。这样,法官难以发挥专长,更难以实现人生价值。”
有时候,基层法官还会受到人身伤害。崔俊杰所在法院另一派出法庭的法官,在审理一起赡养纠纷时,被当事人殴打。崔俊杰所在的法庭,也曾有夫妻对离婚案件判决不服,在法庭门口撒纸钱宣泄。
法官分前勤后勤 称参公管理不合理
李初家境殷实,2001年从南方一所知名法学院本科毕业,又拿到中国政法大学硕士文凭,再通过惨烈的司法考试才进入司法系统。但工作三四年后,他发现自己遇到“天花板”。“能够进入我们院的人都非常优秀,可我们感觉自己的晋升通道几乎是关闭的。”李初说,在一般公务员系统中,一个处长下面可能只有四五个人。而他所在的法庭也相当于处级,下面有二三十个研究生,庭长、副庭长各仅一个,竞争特别激烈。
“司法这一块参照公务员管理,这本身有些不合理。”他说。
冯迎也认为,自己之前所在的基层法院“几乎看不到任何晋升的希望”。一般新毕业硕士研究生被招录到法院之后,先要做一两年书记员,提拔成助理审判员后才可办案。其后,再经过两三年才能提拔为审判员。至此开始日复一日地审案、办案,极少数人有成为副庭长、庭长的机会。
进入法院工作的人一般都有法官职称,但会被分配为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工作:前勤和后勤。换句话说,“法院里的法官数”与“实际办案的法官数”差额很大。前勤办案的法官最辛苦。“有时候做梦都在审案。”李初说。
在一份北京市某中院内部调研文件中可以看到:该院2012年人均结案239.5件,平均每个工作日1.08件;结案数最多的法官,平均每个工作日3.23件。
“除了办案外,法官还要被牵扯进大量与审判关系不大的事情,包括考核指标任务、一定数量的案例分析、新闻稿件、调研报告、信访说明、市区两级的活动以及其他相关文字工作。”崔俊杰说。
后勤则是监察、政研等部门的工作人员,他们不审案,却要管理一线人员。“不干活的指挥干活的,这自然让我心理不平衡。”李初说。后勤也抱怨,“钱少也就算了,连精神上的鼓励都没有。”
在一线,每个法官分到的案子不尽相同。有些人专门处理一些知识产权之类“高大上”的案件,有些法官却只能处理一些“吵呀闹呀”的案件。这也是法院内部不平衡的因素之一。
孟建柱发文章称 “推进分类管理改革”
“现代社会的纠纷解决渠道较单一,老百姓几乎所有纠纷都要法院来处理,对法院的指责越来越多,需要大家抱团取暖。可后勤法官都不愿意到一线工作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。一线法官拼尽全力往后勤部门挤,两边的人还互相指责,最后导致一些人离开法院。”一位离职法官说。
冬季过后,崔俊杰已适应了学生生活。离开了法院,他依然很感念这三年法院对自己的培养,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:“实现自己在法律方面的学术理想,做一名优秀的老师。”
在进入法院工作之前,李初也有多种选择,比如在央企做法务。他曾在心里把这几份工作的利弊反复揣摩,最后选择当法官。可这几年,参加同学聚会,心理落差还是越来越大,“很多同学都开豪车,我的收入几乎是最低的。”
当然,他承认法官头上是有光环的。他觉得,虽然曹北回来跟同事聚餐时变得阔气很多,但他还是跟大家说很怀念以前当法官的日子。
李初仍然在是否离开的问题上纠结,对未来他并没有太多担心,毕竟像他这样有经验的骨干法官,一直被很多律师事务所和企业“盯着”,“出去一年四五十万甚至上百万都不是问题。所以如果有更好的机会,可能会跳槽。”
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后,中央政治局委员、中央政法委书记孟建柱在《人民日报》上发表的《深化司法体制改革》一文写道,“要推进司法人员分类管理改革。突出法官、检察官的办案主体地位,健全有别于普通公务员的法官、检察官专业职务序列。要健全司法权力运行机制,理顺司法权与司法行政事务权、司法权与监督权的关系,健全权责统一、权责明晰的司法权力运行机制。”
“如果真的有所改善,我还是愿意继续留下来。”李初说。(瞭望东方周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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